城市体温
来源:齐鲁晚报    时间:2023-02-14 16:57:57

一座城市的体温,也是我身体的温度。我用望闻问切的方式,去探测一座城的体温,它是街头普通的一景一物,是真实而有韧性的生活,汇成烟火漫漫的日子,涌流成城市的温度,涌流成我对一座城市的眷念。

夜里的大风在楼群之间疾走,呼呼呼响,这是时光呼啸之声,让人感觉整栋大楼都在摇晃着。

早晨7点出门,我急着去单位赶写一个材料,在楼下遇见对门邻居老周。这个木讷的中年男人两鬓已泛霜,平时遇见,有时埋头就走,或是“嗯哪”一声打个招呼转身而去。“这是你家的被单吧?昨晚被风刮到了楼下。”这天早晨,老周怀里抱着几件衣服,他把那床米黄色床单递到了我手里。“昨晚风大,把这些衣物都吹到了楼下。”老周又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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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谢谢!”我说。老周双手抱着衣服,点点头说:“邻里之间,举手之劳而已。”我突然忍不住说:“老周,哪天上我家一起喝个酒。”老周说:“我很少喝酒,不过我家有一瓶放了二十多年的老酒,我拿出来陪你喝了。”

带着一股心里的暖流,来到街头小吃摊点,油锅里冒着油烟,我买了4个刚起锅的鸡酥粑,放进嘴里,有些烫。其实单位有早餐,但我一眼看见寒风中经营小吃的许大娘跺着脚,皱纹爬满的脸上还有了冻疮,于是,那天早晨我没去单位吃早餐。许大娘做的鸡酥粑,我吃了两个,吃得我胃里发烫。另外两个送给了单位同事小邹,她是一个常甜甜地叫我“李叔”的女同事。小邹刚从外省考试进入我们这个单位,内心似乎有些孤独,有天她同我探讨一个问题:“李叔,一个人在异乡城市,生活多少年才会把这个地方当作第二故乡?”我回答她:很快的、很快的,我们都认可你。小邹仰头笑了,她有一双梅花鹿一般的眼睛。

那天早晨,我想起一句话:在这世间,众生互惠而成。那是歌德说的。数百年后,我陡然读懂了这句话,这个普通的早晨,让我更深地懂得了它的含义。

我走在马路上,心里构思着一篇文章,琢磨来琢磨去,连标题也没想好。我很着急。这时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靠在一棵树上默默抽烟,突然蹲下身子,呜咽出声。这一幕让我很慌张,我似乎洞悉了他内心的痛楚。

我走过去,一直等着他哭完,上前拍拍他的肩膀,说:“兄弟,想哭就好好哭吧。”那男人起身,接着哭。

他哭完了,点燃一支烟,若无其事的样子。刚才的情景,如一场幻觉。我没走开,等着他对一个陌生人的倾诉。

“我爸走了,81岁,肺癌,在医院3个月没熬过来,走时太痛苦了。”男人告诉我。

马路对面,是一家医院。

所谓感同身受,有时只在一瞬。我告诉他,秋天,我爸也是在这家医院的病床上,头一歪,咽下了在人世的最后一口气。

“我有遗憾,爸爸没看见我同妻子复婚,那是爸爸最后的牵挂。”男人告诉我,几天前,他同离异两年的妻子复婚了,牵手走进了那个有着他们共同熟悉的体温和气味的家。他们在上海工作的儿子在视频里这样说:“爸爸妈妈,这是我工作以后最快乐的一天。”

我说,我也有遗憾。爸爸走之前,在医院昏迷了15天,一直没有开口跟我们说过最后的嘱托。

两个被老父亲遗留在世上的中年男人,在一家小餐馆里,就着一碟花生米、一盘鱼香肉丝、一碗青菜豆腐汤,共同举杯喝了一次酒。临走时,我们竟不知道彼此的名字。但那个夜晚,城市里的灯火分外温情地闪烁。

80多岁的王大爷不喜欢闲着,每天上街走走看看,是他的规定动作。王大爷是个热心肠,他每天总寻思着,楼上楼下的邻居、大街上的人,有没有他能伸手帮帮忙的地方?这些年来,王大爷先后帮三个在街上突发疾病的人打120送到医院抢救,拾到两个手机、9张银行卡,等到了心急如焚的主人,帮四位患老年痴呆的迷路老人打听到了回家的路……

遇到落叶季节,王大爷还喜欢去扫后街上的落叶。后街是这个城市最美的步行街,安安静静地站满了梧桐树、银杏树、香樟树这些枝叶茂密的树,它们一路连绵成穹盖。 

沙、沙、沙,那是王大爷挥舞竹扫帚扫落叶的声音。有一次,我看见王大爷捡起一片发黄的落叶,像是在望着树叶上的茎脉。我很好奇,走过去问:“大爷,您这是在看啥啊?”大爷回答道:“你看这叶子,也像人身上的毛细血管一样。”我乐了,说:“大爷,您可有心啦。”大爷不理我了,他佝偻着身子,继续扫落叶。

王大爷扫的落叶,我没见他往垃圾箱里倒。那些落叶都去哪儿了?我有些纳闷,决定跟踪一下大爷。

我看见王大爷把落叶收拢,用手一把一把捧到塑料口袋里,然后扛到了郊外偏僻处一个空旷的坝子里。他用火柴点燃落叶,落叶在风中燃烧着,剩下那些湿润的叶子,没燃尽,烟雾在天空徐徐飘荡。大爷坐在地上,嘴里喃喃着什么。

我走过去。大爷见了我,有些吃惊。他嘴里嘟囔着什么,又歪过头去,望着飘向天空的烟雾。我挨着大爷坐下,给他一支烟,大爷摆摆手说:“我不抽烟。”

我们沉默地坐着。落叶燃尽,大爷才缓过神来,开口说:“你看,这烟雾,多像我小时候老家村子里的炊烟。”心里一股暖流漫上来,我一把握住了他那枯瘦的手,手上一道道青筋突兀着,像蠕动的蚯蚓。

王大爷告诉我,他离开300多公里外的老家有五十多年了,梦里飘起的,是老家屋顶上的炊烟。

我突然懂了,大爷为什么爱扫落叶?他是在默默打扫他一辈子积压的心事,然后,像一个收割稻子的农人般,带着贪婪和梦游的表情,一个人望着落叶燃烧时升腾的烟雾,独自想象成老家的炊烟。在那“炊烟”里,储存着大爷对故土老家永远的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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